時間,是我們最熟悉,也最陌生的東西。它不僅是科學,
也是歷史,它包含了考古學、人類學、社會學、生物學、
心理學、哲學、物理學等眾多層面,它還很虛幻。
此文出自《探索時間之謎》(臺北貓頭鷹出版)的序文,
作者佛克打破一切學門的界限,隨著書中章節的推展,陸
續採用各領域觀點,用淺白而宏觀的文字,帶領我們思
考:時間是什麼?
一說到時間,大家都覺得很熟悉,卻又感覺到無比神祕,
這就是最難理解的悖論所在:再沒有其他的事物像時間一
樣位在人類生活的中心,卻似乎離我們非常遙遠。人類一
定能察覺到時間流逝,但誰能解釋時間到底是什麼?我們
看不到、聽不到、聞不到、嘗不到也摸不到時間。但我們
真能感覺到,或至少認為自己感覺得到。
時間跟變化的關係密不可分。這個時候看到這樣,過一會
兒又看到那樣,我們就會把變化跟時間流逝扯上關係。難
怪有些人把時間定義成「大自然避免所有事件同時發生的
方法」。但要把時間跟變化畫上等號,似乎又錯過了重
點。時光的流逝感覺更基本、更重要。難怪詩人、作家、
哲學家和科學家掙扎了這麼多年,還是無法掌握時間的概
念。
所以再問一次:時間是什麼?小朋友可能會回答「就算你
站著不動,也會一直過去的東西」或「用時鐘測量的東
西」。大人會有更好的答案嗎?對愛因斯坦的重大突破有
基本概念的人或許會回答:「跟空間一樣是一種維度。」
不過我們仍覺得時間跟空間非常不一樣。
如果我們仔細研究和時間有關的說法,往往愈看愈不滿
意,這就是問題所在。我們說時間「包圍我們」和「定義
我們的世界」,但這些說法適用於所有人嗎?還是只跟非
常在乎時間的西方文化有關聯呢?和尚會跟華爾街的交易
員一樣,擔心自己誤了約會嗎?
最基本的感覺(感到時間會「流動」)也是一個問題。但
這個說法又有什麼意義呢?我們說「時間如河水般流
動」,但流動的河水有河岸做為基準。時間流動的基準是
什麼?假設河水的流速是每秒一千加崙,時間流動的速率
則是……每秒一秒鐘?說了等於沒說。聖奧古斯丁耗費多
年思索時間的問題,難怪他有時候會覺得非常挫折。「那
麼,時間是什麼?如果沒有人問我,我知道答案,」他悲
歎道,「但如果我想解釋這個問題,我卻說不出來。」聖
奧古斯丁到了最後才臆測,時間僅存在我們的腦海裏,只
是心智構造出來的東西。之後不同時代的哲學家也得出同
樣的結論。但時間感覺沒那麼虛幻,不是嗎?
科學的貢獻不可忽略,但科學也讓時間玄上加玄。愛因斯
坦的相對論告訴我們,像「現在」這麼普通的概念,在四
維的時空中就失去了意義。「現在」在仙女座星系是什麼
時間?我們找不到有意義的答案。
在物理學中,不需要辨別過去和未來,更讓人覺得奇怪。
有些物理學家覺得時間和空間是一個巨大的區塊,其中的
過去和未來具有平等的地位。同時,「現在」被降級成主
觀的標記,如同「這裏」。有些科學家覺得,雖然時間本
身或許具有真實性,但其流動或推移純粹只是幻覺,是神
智清醒的人觀察周圍環境的方法產生的結果。沒有刻意的
觀察,就沒有時間的推移,正好呼應了聖奧古斯丁的說
法。
在努力了解時間意義的同時,我們也想用最精準的方法來
測量時間。哲學家和物理學家仍在苦苦思索時間的意義,
世界各地的巧手工匠和技師則發揮了無比的創意,用最迷
你和最龐大的時計來記錄時間。
自從人類存在以來,就發明了計時的方法。顯而易見的自
然循環,如一天、太陰月、一年,都引起了人類祖先的注
意(他們跟現在都市裏的人不一樣,晚上能享受到黑漆漆
的天空,天體的運行自然會影響到他們的生活)。葬禮儀
式的跡象可追溯到幾萬年以前,其中的陪葬物也透露出永
恆的概念。
在歷史上可以找到更為清楚的記錄。每一個古老的文明都
制定曆法來記錄自然的循環,有許多精細到令人驚歎。西
方曆法的根源來自埃及和巴比倫,後來也做了一些修訂:
每隔四年就插入一個閏年(這要感謝凱撒),且每四百年
除去三次閏年(這要感謝教宗格勒哥里八世),讓我們能
把一年的天數湊成類似自然循環的模樣,準確度也還算合
理。
在某些古老的文化中,當時的人認為時間會不斷循環,事
件的結果一再重複,有些人則覺得死亡本身只是轉成另一
種人類或非人類的存在狀態。猶太教與基督教共有的神學
理論想像到死後的生活,但對於歷史的觀點卻十分不一
樣:事件在上帝的監督下,按著獨特的順序一件一件發
生,從創世的那一刻直到最後的審判日─非常明確的線性
時間觀。歷史學家認為,線性時間的想法就是西方世界觀
的基石。這個想法或許也鋪下了科學革命和工業革命的道
路,因而引發我們對理性的喜好,也有一種不斷進步的感
覺。到了十七世紀末,歐洲人已經把時間當成抽象的東
西,完全不受人類活動的牽制。
到了現在,時間無所不在:電子表、手機和電腦上,都看
得到一秒接一秒滴滴答答地流逝;而讓全世界保持聯繫的
電子網路,要仰賴時間差不到十億分之一秒的原子鐘發出
的信號;奧運比賽中,百分之一秒就可能是金牌和銀牌之
間的差異……但物理學家能辨別出最短的事件長度是一百
埃秒(一百埃秒有多短?跟一秒相比,等於一秒鐘和三億
年的差別),和他們測量出這最短的時間比起來,一瞬間
簡直就是永恆。
在所有物種中,人類最在意時間,但所有的生物都會受到
時間循環的影響,生理時鐘讓動植物的生物節奏與自然環
境保持一致。說到負責讓我們察覺到時間的器官,大家都
會回答是大腦。我們用某種方法從環境中吸收大量且混亂
的感官資料,組織成有意義的環境寫照,但周圍事物的寫
照會不斷改變─這幅圖畫在時間中演化,也扎根在時間
裏。人類擁有非常精密的能力,能形成、儲存和喚回這些
心理的意象。記憶似乎就等於時間。「現在」或許只持續
了短短一剎那,但在我們心中卻能延續好幾十年。如果某
段經驗特別深刻,比方說第一次接吻、兒女出世、所愛的
人去世,有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我們不只記得過去,也會設想未來。事實上,我們可以在
心中投射不同時代的景況。不論是古羅馬戰士,還是能遨
遊星際的太空船,都很容易想像。心中的意象或許不完全
正確,或許還有點四不像,但能想到這些東西,就讓我們
跟其他生物有了區別。我們是時間的生物,完全融入時間
裏面。
就算沒有歷史學家或考古學家,甚或人類根本不存在,宇
宙仍會記錄本身的過去。這些記錄不一定很容易解讀,但
有了適當的工具後,我們就能閱讀自然的歷史書。舉例來
說,化石告訴我們遠古時代有什麼樣的動植物(很多早就
滅亡了),放射性原子可以告訴我們這些動植物存活的年
代,峽谷告訴我們幾千年來所經歷的風化和侵蝕。天文學
家發現,宇宙本身帶有它自己新生時期的回聲─光線的光
子已經在宇宙間飄揚了將近一百四十億年。
一百四十億年這個數字看了就讓人心煩意亂,是我們所能
估算出最接近宇宙年齡的數字,代表從宇宙形成到現在所
經過的時間。從宇宙火熱的開端到現在所橫跨的時間令人
難以置信,自從猿猴般的生物開始在地球上直立行走,那
時到現在所經過的時間跟宇宙的年齡比起來,真是小巫見
大巫,再跟我們懂得制定曆法、製造時鐘及使用科學工具
來探索世界的時間相比,人類文明的歷史更顯得短暫。過
去幾十年來,教育家同心協力,想要把那段漫漫的時間形
象化,比方說在龐大的彎曲通道上標出每個漫長的時期
(例如在紐約的蘿絲地球和太空中心),或用巨大的黃色
捲尺(例如多倫多的安大略科學中心),或用放滿了化石
的自然步道展示地球的地質史(例如在大峽谷新建的「時
間步道」)。事實上,這些表現方式都把時間轉化成空
間:我們看不見時間,卻能在木頭、玻璃纖維或鋼鐵上看
到有形體的倒影。或許在想盡辦法描繪時間的同時,我們
也只能做到這樣了。
在這幾十億年間,沒有人知道在多少個星球(起碼有幾百
萬個)上有多少物種進行演化。我們只知道其中有些生物
或許曾思忖過時間的本質。這當然是推測。我們知道起碼
智人(現代人的學名)想了解時間的本質。的確,這個最
難以理解的維度已經變成人類最著迷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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